北宋政和二年(1112年)的一个清晨,南京应天府鸿庆宫的道士孟若蒙,正伏案疾书。作为皇家宫观的主持,他深知这道奏状的分量。墨迹未干的奏文中写道:"本宫每遇正月初四日为创业之日,修设斋醮,乞置节名,以永崇奉。"
此时的北宋王朝,在宋徽宗的统治下已走过152个春秋。让人意想不到的是,这道看似普通的奏请,竟在朝堂上获得了迅速批准。从此,宋代官方历法中多了一个特殊的节日——开基节。
这一记载见于南宋学者王明清的《挥麈录·开基节名因孟若蒙乞置》,但细究之下却引出一个历史谜题:建隆元年正月初四(960年2月3日)真的是宋朝开国之日吗? 若答案是肯定的,那么宋代或许是中国古代唯一拥有"国庆节"的王朝。但当我们翻开史书,却发现记载矛盾重重——《旧五代史》称赵匡胤在显德七年正月甲辰日黄袍加身,《宋史》记载改国号、年号在正月乙巳日,而《宋会要辑稿》明确改元时间为正月五日。
这场关于日期的争议,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历史真相?
展开剩余88%要理解"开基节"的意义,我们需要先从赵匡胤的早年生涯说起。后周显德年间(954-960),赵匡胤已是禁军高级将领,深受周世宗柴荣信任。柴荣雄才大略,南征北战,为统一中原奠定基础,但显德六年(959年)他突然病逝,留下年仅七岁的幼子柴宗训即位。主少国疑,政局瞬间暗流涌动。
赵匡胤的崛起并非偶然。他出身将门世家,祖父赵敬曾担任营、蓟、涿三州刺史,父亲赵弘殷是后周检校司徒。这样的家庭背景,使赵匡胤自幼习武知兵。后汉乾祐元年(948年),二十二岁的赵匡胤投奔枢密使郭威帐下,亲历了郭威建立后周的兵变。这段经历让他深刻认识到军权的重要性,也目睹了政权更迭的全过程。
周世宗显德元年(954年),赵匡胤在高平之战中表现英勇。当时北汉与辽国联军入侵,后周军队右翼溃败,危急时刻,赵匡胤率领两千亲兵冲锋陷阵,扭转战局。此战后,他被提拔为殿前都虞候,成为禁军高级将领。在随后的征南唐战役中,赵匡胤又在六合、滁州等地屡立战功,官至殿前都指挥使。
显德六年(959年),周世宗在北征契丹途中患病,返京后病情加重。临终前,他对朝廷人事做出重要调整:解除张永德殿前都点检职务,由赵匡胤接任。这一任命看似升迁,实则将赵匡胤推到了风口浪尖。殿前都点检统领最精锐的禁军,但同时也最容易遭到猜忌。
显德七年正月初一,正值新春佳节,汴京城却笼罩在紧张气氛中。边境忽传辽军与北汉联军南侵的急报。宰相范质、王溥仓促间命赵匡胤率军北上御敌。后世学者多认为这份军报可能是赵匡胤集团精心策划的夺权契机——毕竟辽军冬季南侵不合常理,且史料中未见后续交战记录。更可疑的是,汴京城内同时流传着"点检作天子"的谶语,这与当年郭威兵变前的舆论准备如出一辙。
显德七年正月初三,赵匡胤率军抵达汴京东北二十公里的陈桥驿。这里是从汴京北上的必经之地,也是后周时期重要的军事要塞。当晚,军中流言四起,称"幼主无能,应立点检为天子"。据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记载,赵匡胤佯装醉酒早早歇息,其弟赵光义与谋士赵普则彻夜未眠,暗中组织兵变。
赵普这个人物值得特别关注。他原是后周节度使刘词的幕僚,后投入赵匡胤麾下。此人精通权谋,深谙政治运作规律。在兵变前夜,他一方面派人回汴京联络守将石守信、王审琦作为内应,另一方面在军中散布"立点检为天子"的舆论。更重要的是,他严格约束军纪,禁止士兵劫掠,这为日后和平接管京城奠定了基础。
正月四日清晨,天色未明,赵光义和赵普率领众将闯入赵匡胤寝帐。史料记载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:赵匡胤刚刚酒醒,就被将士将早已准备好的黄袍披在身上。众人山呼万岁,声震四野。这一场景被《旧五代史》记为"甲辰日",按干支推算正是正月初四。
但黄袍加身只是兵变的第一步。赵匡胤立即召集全军,宣布纪律:"尔等自贪富贵,立我为天子。能从我命则可,不然,我不能为若主矣。"众将皆俯首听命。于是,大军回师汴京。值得注意的是,部队并没有直接强攻京城,而是派先锋潘美先行入城通报。这种克制的做法,避免了流血冲突,也体现了赵匡胤政治手腕的高明。
然而,史书日期的矛盾正在于此。黄袍加身不等于立国。《宋史·太祖本纪》明确记载,显德七年正月乙巳日(初五)才"改国号宋,改元建隆"。而《宋会要辑稿》收录的改元诏书更是将仪式定在"正月五日内殿"。如此一来,"创业之日"究竟是初四还是初五?
现代学者分析认为:初四的兵变是武力夺权的实质行动,初五的仪式则是合法化程序。宋代官方可能更倾向将"创业"定义为兵变成功的关键节点,而非繁琐的礼仪流程。孟若蒙的奏状强调"创业之日",或许正是基于这种民间认知。另一个佐证是,宋代官方史书《太祖实录》在记载这段历史时,刻意模糊了具体日期,这可能是有意避免争议。
孟若蒙请求设立开基节时,北宋已立国152年。为何此时突然要确立一个"开基节"?这需要从徽宗朝的特殊政治背景寻找答案。
政和年间(1111-1118),宋徽宗赵佶推行了一系列神化皇权的措施。他自称"教主道君皇帝",将道教提升到国教地位。当时的宰相蔡京等人为讨好皇帝,大力支持各种祥瑞之说和宗教仪式。孟若蒙所在的鸿庆宫,原是赵匡胤任归德军节度使时的旧邸,后来改建为皇家宫观,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。
设立开基节的政治意图十分明显:首先,可以通过宗教仪式强化赵宋王朝"受命于天"的合法性;其次,将陈桥兵变这一军事政变包装成神圣事件,弱化其篡位色彩;再者,徽宗时期边患日益严重,通过纪念开国伟业可以提振士气。
有趣的是,开基节的具体活动内容也有详细规定。根据《政和五礼新仪》记载,节日当天要在鸿庆宫举行隆重的道教斋醮仪式,皇帝或派遣重臣主祭,各地宫观也要同步举行法事。但与现代国庆节不同,开基节不设百姓休假,也没有民间庆祝活动,更像是一个皇家内部的纪念日。
这种节日的特殊性,让我们思考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:为什么中国古代其他王朝没有设立类似的"开基节"? 对比汉唐明清,汉代重视高祖诞辰,唐代有玄宗的千秋节,明清两朝强调元旦等传统节日,但都没有为开国日设立专门节日。这可能与宋代的特殊立国背景有关——通过兵变取得政权,需要更多的合法性建构。
为什么不同史书对同一事件的日期记载会产生矛盾?这需要从中国古代的纪年方式说起。
古人使用干支纪日法,即以十天干(甲、乙、丙、丁等)配十二地支(子、丑、寅、卯等)组成六十个循环。显德七年正月初一为庚子日,依此推算:
甲辰日 = 正月初四。
乙巳日 = 正月初五。
《旧五代史》成书于北宋初年,主要依据五代时期的实录档案,因此详细记录了兵变发生的准确日期"甲辰日"。《宋史》是元代编修,更注重王朝正统性,所以强调改元建国的"乙巳日"。而《宋会要辑稿》作为官方档案汇编,自然以诏书颁布的"正月五日"为准。
这种差异反而印证了历史的真实性。如果后世史官刻意统一日期,反而显得可疑。值得注意的是,王明清在《挥麈录·开基节名因孟若蒙乞置》中并没有纠结于日期考据,可能是因为在南宋时期,"开基节"定于正月初四已经约定俗成。
还有一个细节值得玩味:宋代学者对干支纪日十分重视。沈括在《梦溪笔谈》中就专门讨论过干支推算的方法。这说明当时人完全有能力准确推算日期,各种史书记载的差异,更可能是由于记录角度和侧重点不同造成的。
开基节虽然不同于现代意义上的国庆节,但它的存在折射出宋代政治文化的诸多独特性。
首先,这反映了宋代历史意识的觉醒。宋代文人好修史、重考证,对开国历史的追溯远超前代。司马光编撰《资治通鉴》,欧阳修私修《新五代史》,都体现出对历史总结的重视。在这种氛围下,确立开基节可以看作是对历史记忆的制度化保存。
其次,开基节的出现说明宋代政治文化的世俗化趋势。与汉代强调天人感应、唐代推崇佛教不同,宋代更注重现实政治经验的总结。将开国日作为节日,实质是把政治事件神圣化,这反映了皇权与世俗权力结合的深化。
再者,宋代在政治宣传手段上有所创新。通过道教仪式将兵变转化为"天命所归",这种柔性的合法性建构,比单纯依靠武力或血缘继承更具说服力。这种宣传策略也被后来的明清两朝所借鉴。
与开基节形成对比的是,宋代其他节日体系也很有特色。比如元旦、冬至等大节都要举行大朝会,皇帝接受百官朝贺。但这些节日多是传统节令,与开基节这样的政治性节日性质不同。可以说,开基节是宋代节日体系中一个独特的创造。
开基节自政和二年设立后,在北宋后期持续了十多年。但随着金兵南下和北宋灭亡,这个节日也逐渐被人遗忘。
南宋建立后,虽然恢复了部分北宋制度,但开基节并未被重新设立。这可能有几个原因:首先,南宋偏安一隅,已无北宋时期的自信;其次,陈桥兵变发生在北方,与南宋的立国背景不符;再者,南宋理学兴盛,对道教仪式的推崇程度不如徽宗时期。
不过,开基节的影响并未完全消失。明代建国后,虽然未设类似节日,但朱元璋特别重视祭祀礼仪,在南京修建了奉先殿,每日朝拜,这与开基节的精神有相通之处。清代则更加重视祭祀仪式,每年都要在天坛、地坛举行大祭,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对政治合法性仪式的延续。
从更宏观的历史视角看,开基节的兴衰反映了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的一个特点:每个朝代都需要通过特定的仪式和节日来强化统治合法性,但这些形式又会随着王朝的更替而改变。宋代开创的开基节,虽然存在时间不长,但却是这种政治文化的一个重要案例。
回望建隆元年那个正月,赵匡胤或许未曾想到,一场兵变会在一百多年后成为一个节日。而这场关于日期的千年争议,恰恰让我们看到:历史的真相往往隐藏在细节之中,等待后人去发掘和解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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